张砚之

【张居正/李彩凤BG】白燕曲

*半史向半大明王朝1566人设。






彩凤这个名字,是母亲为她取的。


幼龄稚童的脑海里属于“母亲”的记忆格外模糊,以至于无法描摹出她的容颜。只依稀记着一位温婉的女子,曾轻柔地把小姑娘抱在怀里,细声细语地说:“身无彩凤双飞翼,心有灵犀一点通。”李商隐的这二句,于是成了小姑娘接触到的第一首诗。


那时候父亲总没好气地斥她,一个女孩子家家,学好女红才是正道,读那些劳什子书管什么用。彩凤听了这话,便微微咬住下唇,也想驳一言,转头望见家中矮桌上破了一角还舍不得丢的碗、感受着空空四壁渗来的阴阴冷气,到底噤了声。她不是不愿一窥这大千世界的光彩绝伦,只是她这样寒酸的家境,除却认命地在市井巷陌的烟火嘈杂里过完卑微如蝼蚁的一辈子,还能奢求什么珠光宝气、花团锦簇?


小姑娘哭得伤心,把问隔壁崔二偷偷借来的小人书还了回去。那以后她很少再读《西厢记》这样的故事,终究这滚滚红尘不见什么张君瑞,她更没有什么堂堂相国小姐的出身。八岁那年,小姑娘不知从哪儿得来几页《论语》的残书,她自是读不懂的,去问爹,遭到父亲一顿臭打。小姑娘被扫帚赶到墙角,眼眶红得几乎能滴血,耳边是父亲的怒喝:“以为自己有多能耐?读起圣贤书了?想长大参加科考呢?”


彩凤就是在那一天愤而出走的。


出走了没一个时辰她便悔了,不为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荒诞不经,只为着天色渐晚,她小小一个人,兜兜转转地找不着方向。小姑娘被人盯上,一个身高马大的汉子来抓她的胳膊,她哪有力气反抗,被一把提溜起来,吓得大哭出声。小巷子偏僻,哪有什么过客?她原以为自己小命不保,却到底福大,被人搭救了下来。


汉子跑了,眼前于是只剩下一位男子。人生得芝兰玉树,高挑颀姿,还长了张好生俏的脸!长眉泠冽,星目俊逸,身着一袭水蓝道袍,脚蹬一双黑靴,若不是颊上秀美的须实在夺眼,真叫人以为是哪位进京赴考的书生俊少年。


彩凤魂儿还没从方才的惊险中回来,望着面前光风霁月的男子,更连魄也不知丢到了何处,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开口:“谢谢……谢谢叔叔。”


男子听罢,好看的眉目微微一蹙。


她真不是故意喊人“叔叔”的,只是唤“公子”有些奇怪,怕把人叫矮了去。思来想去,念及横亘的年龄差,一张口就成了“叔叔”。她告诉男子自己的名字是彩凤,原想让男子行行好带自己回家,忽想起父亲的呵斥,便赌气似地不打算灰溜溜回去;便希望男子行行大好,收留她一天。


住客栈的时候,店掌柜没觉得奇怪,估摸着是把二人当成了父女。彩凤没管那么多,只觉得眼前这男子是个好人,与他一起自己不会有危险。男子点的一桌好菜,是她从前从未品过的佳肴;她隐隐断定这人兜中有不少银子,却万万没有料到,男子竟在京城做官。


“那你进过紫禁城吗?见过皇上吗?”彩凤把眼睛都瞪圆了。


男子苦笑了一声,“曾经是官,现在却不是了。”彩凤这才知道,男子此行非但不是进京,还是为了离京。只因他上了一道疏大陈时政之弊,却如石子投入汪洋大海杳无回音,比起继续留在万马齐喑一潭死水的朝堂,他选择暂退官场。彩凤不懂这么多,只暗暗佩服男子。她小小的脑袋瓜里装着一条理儿,能在天子脚下做官的,都是熬出十载寒窗的本事人。


而眼前这人却似乎放下了俗世功名。可要说采菊东篱,他也只摇摇头,道:“行万里路,读万卷书。”这第一程是哪里?小姑娘问。


“江陵。”男子答。


彩凤央着男子带她同去,男子终究没有答应。问她为什么执意跟着?彩凤撇撇嘴:“你这儿有我从来没见过的书。我都想看。”男子似觉惊诧,但很快恢复了平淡,摸了摸她的脑袋,递给她一本薄薄的《楚辞》选录。


那以后很久,彩凤终于得知这个男子有个如其人一般端方的名字,张居正。


十五岁的彩凤出落得清致可人,被父亲送进了裕王府作侍婢。偶尔得闲出府,竟又在北京城遇上了当年的男子。她愣了愣,想问他可是下了重入庙堂的决心?语至嘴边才觉是废话。男子也微一愣,心中感叹到底女大十八变,当年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抽了条儿,长成如今亭亭玉立的好模样。


彩凤莫名羞了粉红的面颊,微微垂下眼睫,轻声道:“长太息以掩涕兮,哀民生之多艰。先生是有大才学的人,重新入仕,定要多为百姓做些好事。”


张居正本不意于此,却终究生了几分心思。想探探这姑娘的底细,因琐事繁忙,到底耽误了。三年后他受老师徐阶的提拔,被安排在裕王府作侍读。这回想起,彩凤也该十八了,正是好时候。若就这样作侍女,便白白拖去了曼妙年华;不若他向裕王讨了彩凤纳在自己身边,左右不会亏待了她。


却不料再次相见,眉目含羞的姑娘已成了裕王的宠儿。


张居正只道王爷有位侧室李氏生了小世子,取名翊钧;却不知彩凤原来是李彩凤,那三年他为自己的仕途前程处心谋划的时候,李彩凤被王爷相中,拔作了王府侧妃。


从少女变作人妇,相夫教子成了彩凤的生活中必不可缺的一环。她恍惚间忆起幼时贪着微弱的烛光读《西厢记》的日子,又或者是一次走在热闹京城的大街上,瞧见一架繁华似锦的马车,车里一双柔荑轻巧地挑起珠帘,露出一抹胭脂红晕、一点金翠入鬓。如今的她竟也作了少年时羡慕的贵夫人,穿着王爷隔三差五赏赐的绫罗绸缎,挑着哪一顶金冠、哪一支玉钗才配得上她如瀑的青丝。到底有夜深人静的时候,她就着窗外零星的月色出神,脑海里冷不丁划过“侯门一入深似海,从此萧郎是路人”的愁绪,却又反过来自嘲般地浅笑,尘世茫茫,她哪有什么萧郎。这时候拂过窗棂的晚风恼人地吹动了紫檀木桌上搁着的《楚辞》,瘦瘦一册,纸页是那样的单薄,仿佛一不留神便要被风刮去。她望着那首《离骚》,略略出神,又抬首看向天边飘渺的月——“可怜楼上月徘徊,应照离人妆镜台”,她多想化作彩凤飞去九霄云外,如今却作了朱门红墙里一只漂亮的金丝雀。等待着,等待着,与张师傅议完事的王爷,带着一天的疲惫,跨入她的房间。


恩宠隆渥,王爷待她很好。她在心底告诉自己趁早断了不该有的念想,却经不住在王府后苑与那人相遇的时候心绪一动。张居正身为外臣,原不该直视王府内眷,却终究在眸光交错的一个瞬间,恍然乱了心思。她望着他恭谨施礼,一声“王妃安好”,划清了两人的距离。这让她不禁回想,是否那时打扫王府书房千不该万不该流连于史海翰墨之间,冲撞了推门而入的王爷,冲撞出一段孽缘;以至于她再回首时,只余下阑珊灯火衬着府门斑驳。


王爷登基,改国号为隆庆。她成了帝国光鲜亮丽的贵妃娘娘,张居正那声“王妃安好”,换作了“贵妃安好”。——原来她也得眼见那把傲雪凌霜的风骨在自己面前躬身。


幼时被父亲嘲弄的圣贤书到底发挥了作用。皇上风流,于情场乐不思蜀是常事,凭那再千娇百媚的皮囊,也不过御花园里的一朵,今日轰轰烈烈地开,明日悄无声息地谢。彩凤却似乎盛宠不衰。七分玲珑三分狡黠的心思让皇上十分受用,她因着自己的本事,渐渐在政务的处理上有了说话的余地。高拱在潜邸时对彩凤偶尔干政尚无多顾虑,甚至赞过王妃聪颖过人;如今裕王成了天子,王府成了紫禁城,彩凤身为一个女子的逾矩行为,让他感到忌惮。张居正却似乎还如从前一样,对娘娘的礼敬成了一种刻意——他合该轻松放下那些无谓的情感,却总在贵妃发表独到的见解时,不由自主地倾心欣赏。她若还是当年的姑娘,他大不会这般在意;偏她的成长吸引了他的目光,勾着他在心底燃起了更隐秘的欲望,那欲望与对柄握太阿肃清山河的渴望交织在一起,纷纷杂杂充斥着他的内心。


朱翊钧生日宴上,张居正抬头望见醉眼朦胧的皇上伸手揽过她的身子举止轻狎,便觉没来由的微酸;冷不丁冒出念头,“皇帝原是配不上她的”,竟把他自己惊了惊。自斟一口,听皇上醺醺笑道,“爱妃又结龙胎,是我大明之福”——张居正握杯的手一顿。内心暗嘲到底是自己自作多情,她万千宠爱加身,何须他来论配与不配。至此终于了然,所谓旧知情分,半斤八两,无必上秤。


紫禁城的晚夏,百里无风。御池荷花凋得突然,一如“圣上驾崩”四字,响当当砸在每一片红墙绿瓦之上,令人惊诧。次辅大人知道机运或至,而曾几何时香山并肩的高新郑,竟成了今朝阻在他登顶内阁整顿四海之路上的绊脚石。从来白首相知犹按剑,囿于皇城魏阙的情谊,能有几分真假。他这样想着,只为江山社稷与天下苍生,一步步走到彩凤的身边。


三尺腰玉,金蟒织衣,张居正俯首跪在她面前的时候,彩凤深切地明白,那些年少的风月心思,至这一刻彻底与她再无关系。大明天子肩挑日月,背负星辰,她十岁的孩子小到还不太能明白这份为人君者的责任,而残破的宗庙却不体谅主少国危的动荡局面,把重担直挺挺丢向了庙堂之高。她只能信任张居正,也必须信任张居正,那个曾经摸着她的脑袋赠她《楚辞》的张居正,那个她在夜半无人时冷不防念起的张居正,那个十载以来扫袖独行茕茕孑立的张居正。世间只有一个张居正。


她揽着朱翊钧的身子,把皇帝尚且稚嫩的手交在元辅的掌心。步摇打在耳侧琳琅作响,她强忍眼眶的微红,用她能做到的、最庄重最沉静的口气,对面前不再年轻的男人说:“皇帝年幼,大明江山,拜托先生。”


分明近在咫尺,却仿若隔了天涯之远。


“白燕飞,两两玉交辉。生商传帝命,送喜傍慈闱。有时红药阶前过,带得清香拂绣帏。”彩凤或也忖过,居正对自己的心意可有三两分不同?望去庭前双燕悱恻,忽然眉目疏朗开来——这样也好,又或许,这样最好。他们辗转的命运于扰扰市井碰头,不屑于涓涓细流的平淡,不囿于夫夫妾妾的锁枷,却交错在浩瀚青史的某一页,交错在“万历中兴”的某一章。而有些不为人知的思量,藏在一册《楚辞》里,一任岁月流淌,这便足够。——就如她那支落在御花园里再未找到的金钗,此刻搁在张江陵的书房里,于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,被一双生着薄茧的手细细拂过:三分珠光,并钗上四个小字,“有凤来仪”。


又一次乾清宫面见,她浅浅微笑,望着他躬身轻拜:“太后安好。”


纵然身无彩凤双飞翼,从来心有灵犀一点通。



——完——




前期时间表

1554年,李彩凤8岁。张居正29岁。张居正辞官返乡。

1561年,李彩凤15岁,入王府为侍女。张居正36岁,重入官场不久。

1563年,李彩凤17岁,生朱翊钧,后为万历皇帝。

1564年,李彩凤18岁。张居正39岁,入王府作侍读。



一点碎碎念

*发乎情止乎礼的权臣/太后CP(?

*老张和彩凤是双箭头,但彼此都认为自己是单箭头(扎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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